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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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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經……不,直到現在,錢亦塵都保持著少年的中二夢想,像什麽手持烈焰長劍劈開日月,於千軍萬馬中逆流而行,總之是說出來會忍不住笑,但沒人時總忍不住去想的場面。

今天好歹實現了一個——

乘著巨大妖獸掠過長空,甩開身後的追兵從天而降,然後……

“阿嚏!阿嚏!”

錢亦塵哆嗦著抱緊雙臂,把腦袋埋進赤炣蓬松的背毛裏:“好冷好冷啊啊啊——凍死我了!!”

“嗷?”賀蘭玖在雪地上低空奔跑,留下一串銀藍的狐火痕跡,將身後緊追不舍的小妖怪燒成灰燼。

然後身影在山坳處一轉,利爪縮回化為人形,是打橫抱起錢亦塵的模樣。

“……痕跡已經清理幹凈了?我察覺不到什麽氣息,應該安全了。”錢亦塵埋在他頸間,凍僵的臉半天還是沒知覺。

乘著坐騎自上而下俯視人間的感覺的確不錯,但作為毫無修為傍身的凡人,在這個沒有高階保暖設施的世界,狂風掠過就只有一個字,冷!

“很難受嗎?”賀蘭玖空出一只手摸摸他的臉頰,冰的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溫度,和他的指尖一樣。

僵硬的臉被觸碰後發出清脆的龜裂聲……

其實赤炣的妖身毛發蓬松柔軟,如果在地面上讓他化為獸形,還是挺好玩的。

但如果世上有個危險的存在,在虎視眈眈的話……

幹掉青丘一行人就不用再東躲西藏,然後讓賀蘭玖天天化為獸形滿地打滾。

“這附近應該離紅染村不遠了吧?隱藏妖氣步行過去,就是不知道盛元還在不在?”錢亦塵揉搓著雙手恢覆溫度,四下辨認方向。

“那個書生麽?應該早死了吧,凡人壽命通常很短暫的。”賀蘭玖不以為然的向西方走去,地面留下一行腳印。

錢亦塵苦惱的扶額糾正:“壽命再短暫也不會不到一年就掛了的……話說我也是凡人,我死之後你會怎麽辦?”

“有塑人泥的力量加持,你不會死的那麽早。”賀蘭玖不是很喜歡這個話題,走得快了一些,“你不會死的。”

錢亦塵點頭,主動握住他冰涼的手:“當然,我們還有很多事情沒來得及一起做。”

這一次,他不是為了搶回主角的時髦值,而是想和某個切實存在的人,一起生活。

冬日景色在哪裏都差不多,看不見盡頭的枯枝殘雪,更何況不能使用妖力,只有身後的腳印能印證他們在前進。

錢亦塵走了沒多久便看見遠處破敗的村落,記憶漸漸被熟悉的場景喚醒:“邪道三大世家,蘇家的能力是太陰鏡,那面鏡子能夠與未成形的妖物交流。青丘僅存的那塊骨頭既然不能被感知,那麽一定在用自身意志和主人的召喚對抗……尋找這種介於妖和死物之間的異類,一定需要太陰鏡。”

“不知道蘇家的人還在不在那裏,但只能從這條線索查起了,我還記得那時遇到的男人的味道,如果再次遇到,一定不會錯過。”賀蘭玖擡手接住枝頭落下的一捧碎雪,視線飄遠。

順著小路向那裏望去,紅染村比從前顯得更加破敗,大量無人居住的空屋,有些甚至被雪壓垮。

遠處,有人策馬而來。

馬蹄聲越來越進,在錢亦塵前方不遠處停下,有個男人放慢速度,讓那批棗色駿馬沿著路邊慢慢走過去,以免傷人。

錢亦塵看他的第一眼,就有些意外。

倒不是這個穿著煙色長袍的男人樣貌多麽好,而是他的氣質,與賀蘭玖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。

陰冷蒼白,眉宇間帶著千年捂不熱的涼氣……一入邪道,必然會有這種陽氣衰減的特征。

“道友,前面的村落,可是無人居住了麽?”賀蘭玖仿佛不曾察覺,堪稱有禮的拱手詢問。

對方一楞,沒有下馬,仔仔細細看了他片刻,並未否認道門中人的身份:“的確無人居住,不過我建議你不要過去。”

“為何?”賀蘭玖饒有興致地追問。

騎馬的男人,同樣露出那種不陰不陽的笑容:“因為道友去了,一定會受傷啊。”

還會不會說話了?錢亦塵聽得很惱火。

賀蘭玖沒有被冒犯的慍怒,帶著扭曲人士之間的惺惺相惜,友好地沖男人告別。

那匹馬載著他離開,泥土凍得堅實,沒有揚起灰塵。

“沒有妖氣和鬼氣,應該是修煉其他邪術的人,但不是蘇家的人,不像青丘的手下,我在那裏沒見過他。”等人走後,賀蘭玖立刻冷下臉向目的地進發,“紅染村真的沒人了嗎?”

錢亦塵邊走邊認真觀察路面:“……我覺得,有這種可能。雪上只有剛才的馬蹄印,而盛元是個凡人,在荒村居住肯定要準備食水,勢必要同附近的鄉縣有來往。”

“所以他如果住在村裏,這條路會幹凈許多?”賀蘭玖其實沒想到這點,畢竟如果他高興,完全可以禦風而行,完全不留痕跡。

但即便如此,仍然有必要進村檢查一番。

錢亦塵憑借記憶找到盛元的家,那幾間瓦房明顯呈現出無人打理的狀態,房檐下有軟塌塌的枯草。

“果然沒人啊……上次來的時候沒空檢查,這裏有地窖一類的地方嗎?”他推開蟲蛀的房門。

賀蘭玖本來不打算進去,見他行動,才不情不願的邁過門檻。

哪怕決定解決青丘,他也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,懶得多費事。

不過在這裏留下的記憶,似乎不壞。

偽裝成新婚夫婦的他們,還有錢亦塵那是眼裏熠熠生輝的光彩……

主屋內擺設甚至還保持著新房的樣子,喜字蒙塵,錦被老老實實堆在床角。

“不如把這裏收拾一下,我們再成一次親?”賀蘭玖拿起兩個盛交杯酒的瓷杯。

錢亦塵正彎腰往床下看去,腐朽的床柱突然支撐不住床板,轟然倒塌!

“小心!”賀蘭玖立刻丟掉杯子,沖上去搶回錢亦塵。

脆弱的木料沿著手背狠狠切過去,留下一道傷口,頓時血流如註。

“你沒事吧?就算床塌了也砸不到我的,你為什麽……”錢亦塵左右看看,找不到幹凈布料,只能先用手去捂他的傷口。

微涼的血在空中變得徹底冰冷……

“小傷而已,就不動用妖力修覆了。”賀蘭玖無所謂的看著那道傷口,用袖子擦掉殘留的血。

“我知道是小傷,你無所謂,我會覺得難受。”錢亦塵在身上摸索一圈,把中衣撕下一條,仔細裹好他的手背,“屋裏灰塵太多,包紮起來免得感染。”

賀蘭玖頓時笑得非常滿足,想到一件事又皺眉:“真像那個男人說的,來到這裏會受傷呢……”

“如果不是巧合,那麽他能夠預知未來?”錢亦塵疑慮重重,也不想在這種到處都是不安定因素的屋子裏待下去了,“走吧,其實換個角度思考,我們要找的不是盛元,而是蘇家的人……只不過他最有可能接觸而已。以及要確認,剛才的男人來紅染村的目的,和這件事到底有沒有關系。”

“或許他也是為了找蘇家的人呢……”賀蘭玖說到一半,註意力突然被倒塌的床吸引。

整張床塌掉後從中間斷成兩截,這裏沒有地窖暗室,床板中間卻有夾層!

“那個男人的氣味……這裏曾經放過對他來說很重要的東西。”賀蘭玖俯身撿起構成夾層的木料,輕輕嗅了一下。

錢亦塵什麽都沒聞出來,只覺得腐氣撲鼻,卻忍不住道:“太陰鏡?”

“或許吧。如果不是在夾層內空氣不流通,一線氣味保存不了這麽長時間。”賀蘭玖丟掉東西拍了拍手,“蘇家的人和盛元有過接觸,不確定是脅迫還是那個書生主動幫忙,總之兩人在這裏待過一段時間,然後才去了別處。”

“那麽他能去哪裏呢?這下尋找範圍要擴散了,盛元看起來也不像有錢人,就是不知道太陰鏡的主人……”

“足夠了。有一線氣味,足夠我把兩人中的一位找出來了。”賀蘭玖眼底閃過自信的光。

追蹤,是捕獵者的必修課。

修士散發出的靈力波動,和指紋一樣獨一無二,很難偽裝,而且和主人之間有極其微弱的聯系。

賀蘭玖將殘餘的血浸透夾層木板,閉目感應了一陣,篤定道:“在東南方,離這裏最近的縣上。這種法術曾經有個修士追蹤我時用過,準確幾率很大。”

……

年前的城中,一貫冷清。

這種地方絕對藏不住蹤跡,錢亦塵走動時也就沒那麽強戒心,專註尋找起蘇家人有可能出現的角落。

“只要是人,就要休息吃飯,先從客棧酒樓查起?畢竟帶著鏡子的男人比較顯眼,去消息靈通的地方找找吧。”

賀蘭玖捏著一塊從紅染村拿來的木屑,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向掌心滲出紮去,新鮮的血將其浸透:“噓,等等。法術還在持續。”

他指引著錢亦塵轉過小巷,最終停步,面前的並非什麽適合休養生息的去處,而是一家……賭坊?

哪怕站在門口,仍然能感受到裏面的沖天熱浪,還有大呼小叫押註的聲音……

“怪不得氣息若有若無,很微弱卻始終沒有中斷。”賀蘭玖貼在錢亦塵耳側,將聲音送過去,“太陰鏡主人用凡人的活氣遮掩身上的邪氣,但那些賭徒畢竟沒有修煉過,所以還是差了一截。”

“躲在賭坊裏嗎……”錢亦塵信步上前,本來有些忐忑,好在門口進進出出的賭徒太多,反倒很容易混進去。

就是賀蘭玖進門時被賭坊小廝多看了幾眼。

撩開半舊布簾,沸反盈天的熱浪立刻迎面撲來,渾濁的空氣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。

“小!小!小!”

赤膊的男人雙眼緊盯桌面,鬢角流下汗水。

骰盅一開,有人笑有人哭,不似活人。

錢亦塵半瞇著瞳孔,扭頭問賀蘭玖:“能把他找出來麽?”

“氣息太雜,不太容易。但……我看到了。”賀蘭玖直直的盯著前方。

看到什麽?

錢亦塵順著他的視線移動,果然留意到角落的一張賭桌,被人團團圍住,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。

錢亦塵擠開人群鉆進去,看到裏面的場景卻楞了一下。

最先映入眼底的並非押註的賭徒,而是作為賭註的……一面鏡子。

按照蒼逢掌門的描述,太陰鏡是白玉為面,陰沈木做的鏡托,哪怕花紋古樸,也能一眼看出名貴之處。

天下只此一面的太陰鏡,居然被拿來賭了麽?

骰盅打開,太陰鏡押在“大”上,三個骰子的點數是四五六,贏了。

那面鏡子和贏來的銀子一並放在某個男人面前,而賭贏的男人看都沒看,又是隨手將太陰鏡推出去,壓在了“小”。

骰盅再開,一二三,小。

居然又贏了。

越來越多的賭徒圍過來,甚至還有人跟著那面鏡子壓住,莊家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。

錢亦塵拉住前面純粹看熱鬧的人詢問:“兄臺,那是什麽情況?”

“嗨,就是運氣好唄。我聽說押那面鏡子的男人,連賭三天從沒輸過,特意過來瞧瞧的。不過你看他,每贏一把臉色都難看一分,好像迫不及待把賭註輸出去一樣。”

錢亦塵從摩肩接踵的人影裏向那個方向探頭,果然看到了一張並不欣喜的臉。

太陰鏡的主人,不想要家傳的法器了?

這是何等不肖的後人啊!

錢亦塵向尋個機會問問對方是否就是執鏡人,衣袖被人輕輕扯了一下,回頭時卻被賀蘭玖按低身體。

“是早上遇到的騎馬男人,他也找到這裏了。果然是沖太陰鏡來的。”賀蘭玖清晰的聲音傳來。

錢亦塵捂住半張臉,從指縫間偷偷摸摸望過去,看到一張意料之中的熟臉。

陰冷蒼白的男人,身穿煙色衣袍,離得近才發現,他的衣服上用鮮艷絲線繡了花紋,只是分辨不出什麽圖樣。

“蘇耳,別來無恙。”

邪道蘇家,這一代的執鏡人蘇耳,聞言立刻哆嗦了一下,怔怔的望過去:“……我這段時間過得怎麽樣,你不清楚嗎?鳳五,來賭一把,贏了,太陰鏡歸你。”

太陰鏡的主人剛又贏了一局,失魂落魄的繼續將鏡子放上賭桌。贏來的銅錢和碎銀子就堆在一旁,他也沒放在心上。

在賭坊偷竊是大忌,不過以他的隨意程度,哪怕有人偷偷抓走一把銅錢,估計主人也不會留意。

“從你手上拿別的東西容易,它卻太難。”鳳五抱臂倚在賭桌旁,笑瞇瞇的從袖子裏拿出一塊石頭,“莊家,我今天走的匆忙沒帶銀子,壓別的東西了。”

那種隨處可見的石頭,也能押註?賭場本就不是正經生意,法外之徒不少,被人明顯欺負了,竟然也沒人提出意見,連莊家都點了頭!

錢亦塵觀察鳳五半天,低聲道:“我們來的真是時候,邪道三大世家,齊了。”

賀蘭家專門出產心術不正的天才,蘇家有能與異類交流的太陰鏡,而剩下那位,鳳家傳人的能力是金口玉言。

他們說話的都會成真,難怪從來不用商量的語氣。

骰盅掀開,依舊是蘇耳贏。

散碎銀兩和那塊石頭一起,放在他的手邊。

“還賭嗎?”蘇耳的打扮很有異域風情,頭上纏著青布,連耳朵也遮住了。

“那就賭上我們十餘年的協作吧。”鳳五這次連石頭都懶得掏出來。

蘇耳譏笑地擡眼冷笑,衣角的小鈴鐺細細晃動,鈴音淹沒在人群中:“那種東西,根本不存在!”

“我說有,那就有。”鳳五平靜的站在他對面,“而這一把,我要贏過來。”

“不可能!”

“剛才不是很想將太陰鏡輸掉嗎,怎麽現在又要贏了?”

蘇耳狠狠瞪他,兩張同樣蒼白的臉遙遙相對:“聽好了鳳五,我可以把鏡子給世上任何一人,但絕對不可能是你!”

鳳五不置可否,卻難以壓抑地咳嗽幾聲。

“嘩啦啦……”

骰子搖晃碰撞的聲音響起,咚的一聲落在桌上。

蘇耳這次壓得是大,開出來的三個骰子猩紅的一點正面朝上,小的不能再小。

屏息圍觀的賭徒頓時興奮狂呼。

“輸了輸了,竟然真輸了哎!”

“我就說吧,哪有人會一直贏錢的。這就是個運氣的事兒,有人比他運道更好,馬上就不行了。”

“噗……”

和滿室沸騰對比明顯的,是再也壓抑不住心口熱血的鳳五,吐出暗紅鮮血,哪怕及時捂住嘴巴,也從指縫間不斷溢出!

“這是……什麽情況?”錢亦塵身旁的賭徒,避難般不斷向後褪去,讓他險些藏不住身形。

賀蘭玖沈吟道:“太陰鏡世代傳承,與執鏡人的聯系甚至超過一般法器,所以蘇耳無論如何都無法甩開它。剛才風家的人用一句話改寫聯系,但同樣付出了代價。”

賭桌旁的包圍圈越來越大,鳳五抹掉下頜的血漬,伸展雙臂,露出完整的刺繡圖案。

赤色為朱雀,青色為青鸞,黃色為鹓鶵,白色為鴻鵠,紫色為鸑鷟。

五色鳳凰成衣,只有鳳家這一代的家主,才有資格穿上。

“追捕你這麽久,終於拿到太陰鏡了。”他低頭,居高臨下的凝視蘇耳,“鳳家不能斷在我手上,就麻煩你,替我死了吧。”

蘇耳少了那股針鋒相對的氣勢,苦笑著開口:“邪道之間本來就不該存在什麽多餘的東西,是不是?我以為那日你找上來,就真的是走投無路來求助我呢。”

錢亦塵一副旁觀者的架勢,準備繼續裝路人,突然發覺身後少了點東西。

糟糕!

賀蘭玖從半空中落下,直奔兩人之間的太陰鏡而去:“既然你不想給他,那麽就把鏡子送我,怎麽樣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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